康熙大帝·玉宇呈祥第八回 老玄燁拜月致禱詞 眾皇子大鬧御花園

七月节，京师洒了两场透雨，秋风渐起，金谷登场，天已是凉。年年这时候有两件事必须办。是督促各省收纳粮赋，二是决在狱犯。第件也还罢了。这第二件事关国典政，在园子里置就显得欠庄重。康熙遂命回驾紫城，仍住在养心殿。赶着节气拜了明殿、祭了天坛，接见官员，晚间秉烛仔披阅刑狱奏折，还时与太子、书臣子参酌，忙得亦乐乎，到八月旬，总算将暑热时积的文案料理完毕。胤祥在户部清理亏欠也颇见成效。由于皇太子带头，以各位阿也都纷纷还钱。只十阿胤挤脓似地还了点，余的说还起，等发卖了品再还债。管小有梗阻，已是无碍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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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看中秋佳节将到，还是年年都有成例可循的。礼部遵旨令赦天，凡五十以老，皆有月饼、加饭酒赏赐。宫里宫外结彩张灯，扎兔爷，蒸笼笼栲栳的馒头、寿，六宫两千余名太监、宫女穿梭般，喜气盈盈地着实折腾了几天。至期，康熙早就起，带了德楞泰、梅秉正、鄂岱、刘铁成侍卫依次至天穹殿、钟粹宫、钦安殿、斗坛拈。了早膳，到乾清宫接受百官朝贺。这都是官样文章。康熙耐着子听臣子们歌功颂德，念完了《万寿无疆赋》，又是什么“河清海晏”，还有什么“黄童叟永享盛世承平之福”，又赐了宴，足足了两个半时辰总算了当。

了晚膳，略歇片刻，见李德全带着养心殿七十多名苏拉太监、宫女，唿嗵唿嗵就跪了片。李德全笑嘻嘻说：“今个好子，晴得丝云没得。月爷刚起，的溜溜圆，真越看越！太子爷、阿们和宫里贵主们都在御园侍候着了。万岁爷略歇歇，就该更去了。”这李德全自在三河县挨了郭琇的板子，得异常地谨慎小心。其时六宫老总管太监张万强已经谢世，李德全补了个副都总管，虽是有权，却是朝遭蛇，十年怕井绳，再敢风毛乍翅了。边侍候康熙换裳，中笑：“方才鄂岱才请旨，有的阿想把皇孙也带，知万岁爷”

“用了。”康熙想了想，说，“百多个皇孙，的十七八岁，小的才几个月，加公主、郡主、格格、、丫头、老婆子也跟，少说也得千多，朕是赏月呢，还是听们吵？”李德全笑没言语。皇家规矩同庶民，若在民间殷实家，再多，老爷子也把家齐了——和团圆度中秋嘛！但却知康熙心思，有几个皇孙正在痘，都怕染了疹；有的有的，又怕厚此薄彼生闲话，所以索都。李德全为康熙穿戴齐整，声：“乘舆侍候，万岁爷——启驾了！”

酉末时牌，康熙的乘舆抬了御园。因系会六宫，除了当值守宫留三分之，所有太监早就跟着各自主子赶驾侍候。各宫有头脸的头目在园照应，余的都按班次在园外跪接。听得圣驾往临，静鞭三声，乐止鼓歇，康熙皇帝笑容面款步而入。但见园中彩绸结棚，五迷，宫灯装点，树银，说的华贵风流。东面带以贵妃钮钴禄氏为首，挨次是蕙妃纳兰氏、荣妃马佳氏、德妃乌雅氏、宜妃郭络罗氏、成妃戴佳氏、定妃万琉哈氏、密妃王氏、勤妃陈氏、襄妃氏，还有几十个尚未生育皇子的，如陈氏、郑氏、赫图氏、石氏，以及答应、常在各依品级垂手而立。未嫁的二十个公主则都站在钮钴禄氏。西边溜以胤礽为首，阿们按幼分序站着胤禔、胤祉、胤禛、胤祺、胤祚、胤祐、胤禩、胤禟、胤禌、胤祹、胤祥、胤、胤禑、胤禄、胤礼的已三十五六，小的尚在总角幼龄，头站着二百余名有职分的执事太监，济济堂。女的枝招展，男的个个潇洒倜傥，煞是雍穆和谐。见康熙，太子胤礽向步跪行礼，叩头：“臣胤礽率诸皇兄皇，及宫各位妃，谨拜皇万岁！”

“罢了吧！”康熙笑着用手虚扶，说，“今是家宴，家团圆取乐，用这些虚了。往年这时分，朕赐筵群臣，们虽说享了君恩，却难与家欢聚。今年都们回去，家各得其乐，岂甚好？”众都躬领命无话，只宜妃郭络罗氏生男孩最多，向比别尖，边随班起，边笑：“主子这就天格，善知心！但们，就连外头臣们家老小，也都同沾雨之恩了！”

此时风清气，碧澄澄的天悬皎洁的明月。摆在拜月台的法器、供果，琳琅目，烟飘渺。

康熙步月台，脸得严肃而庄重，在银盆里盥了手，良久，举手揖，静静望着昊天海月，虔诚致祷：“夫生世，事功易，成功难；成功易，终功难；善于始者必慎于终，此乃玄烨心中事。自古无完，朕愿减寿填缺，玉成无瑕之璧，惟苍默察朕心，庇之佑之，伏惟尚飨！”众鸦雀无声，正味着康熙的祷词。康熙退步又是恭肃三揖，回，笑：“拜月已了，家入席随赏月吧！七岁以阿都随各自入座——照料好了，得太多！”

膳食早摆好了，共是三十桌，错错落落散园子里。康熙的首席就摆在月台，入席瞧时，中间个五福盘，摆着鸭子熏菜、燕窝鸭丝如意、五烧狍攒盘、丹桂汤、羊片四周着珐琅碟子小菜，旁边摆了桂糖馅月饼、小馒头、饽饽、面，还有西瓜、哈密瓜、葡萄、荔枝等鲜果品。

“今年夏天，难为差使办得好。”康熙回头笑着对胤礽，“虽说户部是由老十三办理，也亏了督责老四们全去，像往年那样疲，朕心里很是欣。”胤礽忙谦逊谢：“臣有何德能？全仗皇维持！”康熙回头德楞泰，吩咐：“侍卫们也必拘礼，挨着朕首坐——传旨御膳，抬桌席面到毓庆宫，赏皇太子妃石氏！”

当众见康熙举著，也才跟着膳。园清辉，只听杯盘微微作响，声语笑闻。康熙知因自己在场，家受拘束，遂笑：“早知们这样拘泥，朕还如和臣们起呢！谁有笑话，讲讲朕听，能得朕乐了，有赏！”

胤礽虽于此，少得率先承欢！思量半方笑：“听家说了个故事，却是本朝实事。去年罢官的夏器通，在任判案。姓王的杀了姓尹的，犯捉拿归案。夏器通看完案由，拍案骂姓王的说：‘夫者乾，者坤，于天理，载于纲常！家好好夫，凭什么杀了家丈夫，拆散了，家守寡？现在把姓尹的子判给，偏的子也尝尝守寡的滋味！’”康熙怔着，听了半，回味，失声笑：“这是明珠引见的。朕当时就瞧着地，谁想还能想如此妙判，还是个士底子——讲得好！把朕题字的湘妃竹扇取把赏给太子！”

“臣也讲个！”挨在康熙桌的皇子胤禔，是明珠的外甥。明珠秉政二十余年，权倾朝，早已罢官去世，见太子仍记着隙，揪住放，胤禔阵光，起笑：“都说有五德。王鸿绪到那，因说起皇那只雪狮子猫，说这猫也有五德——见鼠捕，仁也；能与鼠共分盘中之鱼，义也；但见筵宴馔食，闻风而，礼也；好吃的藏得再秘，都能寻着，智也；入冬，必先到熏笼昼寝取暖，信也”

言犹未毕，众已是笑倒了。康熙笑得住咳嗽，几桌嫔妃们都拿绢帕子捂了，格格笑得仰。太监邢年、李德全忙，忍笑替康熙捶背。康熙因见德楞泰回旨，头跟着十阿胤，笑：“怎么这早晚才？也忒懒散得成模样了！罚说两个笑话！”

“臣理当承欢！”胤因生鲁直，藏心事，平素颇受康熙喜，因此格外放羁，边答应着，坐了第三桌，说，“只是子没才，说得好，扫了皇和们的头。”康熙笑：“妨，只管说就是了！”胤看了看首的太子，咧笑，说：“子年奉旨到山西，那里却是《西厢记》里崔莺莺住的普济寺还在，子看了看，那地方有宗风俗好。是什么？们拉屎股，用的是种竹签子，美其名曰‘厕筹’。子心想，莺莺和都是绝代佳，用这意揩股，啧！”摇了摇头，“——那得净么？”

家起先还怔怔地听。至此，无皱眉头，这样流的“笑话”，亏说得！康熙攒眉看着桌佳肴，摇头：“好好！怪扫的！换个故事！”

“是！”胤翻着眼想了想，又，“有起子盗，打劫了商船。料扒开货舱看，却是船烛！这东西卖着很贱，存又值得存，扔了又可惜了的。于是家商议：‘们没本钱买卖、刀子去刀子的当，指望老天保佑。如都烧了，也算功德。’于是烈焰腾腾地燃起，顿时透九重。玉帝闻着，说‘谁家这么的功德？’天丁查看。天丁回说：‘没见别的，就见几个可怜在那哭，群老强盗在那向巴结您呢！’”

怪声怪气地说了，却谁也没笑。家都听，这本是“笑话”，齐把目光扫向十三阿的桌子。胤禛和三阿胤祉、阿胤禔同坐桌，早已闻气味对，见胤无礼，怕胤祥受了，当场发作，想起找个话题岔开了去。但见康熙脸神微，没敢说，只给两个各斟了杯酒，泰然自若地又坐了。

十三皇子胤祥旁若无地据案嚼。啃着只狍子，坦然吃完了，揩揩手起执壶斟酒，踱至胤边，笑：“十！”

“唔？”

“方才的笑话，主子没笑，们没笑，并连自家也没笑。该罚杯，兄给斟了！”

“好，吃了这杯。”胤在乎地接，仰脖子“啯”地咽了，也回敬，自坐了菜。胤祥却退回，又替了杯，说：“既然家都笑，可见本就是笑话。十是，从藏头尾，兄是向敬佩的。今有事明，想请十。”胤听知，这个找茬，倒正私意，咧咧地架起二郎，用折扇打着手背，说：“敢！兄只管说！”

气氛立时张起。胤禛见胤祥惹事，惶恐地左右看看，见康熙目光幽幽地闪烁着，手按杯，手扶着椅背静观事。心知妙，却敢说话，只向胤祥递眼。胤祥正在头，哪里看得见？

“也是箭在弦得发。”胤祥笑嘻嘻说，“或者说骨鲠在喉，！十说说，谁家的船被劫了，被强盗拿巴结玉帝？强盗又是谁？官府是否将们捉拿归案了！”“问这个？”胤冷笑，“这本是个故事，并没有实指。谁心里发虚，谁就是强盗。——万岁爷方才问为什么迟，没敢回。生怕节扫了们皇家面。宣武门、正阳门、关帝庙十几家当铺、故店、古董店摆的都是十的家当，在那发卖！嫂子，侄都在家，守着四堵墙在哭——说怕这财神笑，这裳，还是从三府里借的呢！”胤祥静静听完了，恍然说：“哦！怪得十迟了，原借去了！心里揣着把，——就讲崔莺莺拉屎，煞煞风景，是吧！”

胤见康熙听得专注，越发放肆，遂哂：“是聪明，响鼓用重槌，如若非问可，就说——就是强盗，劫了的家产，所以家都在哭！”

康熙此刻才听明：清理亏积欠，居然到皇子典卖家产的地步。坐在第二桌的胤禛发话：

“十三，到这里。是个二五眼，别和计较！”

“是三五眼！”胤怒，冲着胤禛吼，“信，去家看看嘛！”

话音未落，胤禛已冷冰冰地了回：“皇没给俸禄么？谁借钱着！如今别都还了，偏就还起？还用脏话气皇——谁知是真哭还是假哭？即真哭，有话，‘家哭何如路哭’。”胤祥接：“就是四这话！”话还没说完，只听“”的声，左颊早被胤着了掌！胤破骂：“是哪路神仙？贱婆产的流种子！就知仗，跟在太子爷头拍马、溜子、股！”胤祥最厌恶的就是这个话，早已勃然怒，乘说得沫，猝及防，抡圆了个漏风巴掌回了去，兄二顿时在席打成团。

阿们桌立时哗！李德全、邢年、何柱几个太监拥而，去拉架，看了看康熙脸，都讪讪退了回。胤礽急忙起去排解——哪里劝得住！阿胤禔假惺惺跺连声喝止；三阿胤祉弹挥扇，劝了这个说那个；五阿老实，哆嗦着站在旁知该怎么才好；八阿胤禩温文尔雅，立在旁边皱眉语；九阿胤禟和十四阿胤两看得称心意，在旁笑把酒，视有若无。其余皇子，有的吓得瞠目结，有的假作劝架起哄凑热闹。胤祄几个童子，早被护到边，吓得咧着哭。杯盏声，桌椅声，哭声片山响，搅得席面杯盘狼藉。时间，御苑里声鼎沸。

“都住手！”康熙突然咆哮声，“让两个小畜生打。好好打，往里打！”

终于憋住了。二十多个子，百多皇孙，各秉。康熙原也知们之间有些和气。心想为着有的受信用，有的没分差事，相互罢了。料各门各派间的争斗，竟是如此烈，界线鲜明，如冰炭！

这声怒吼使所有的都安静了。康熙素待，勋戚严于臣，皇子严于勋戚。用胤禩的话说是“里头尖，外头圆”。阿们无论幼，莫惧怕这个严，见康熙震怒，早就无声地退了回去。胤、胤祥两个也爬了起，灰土，脸都是青片紫片。胤仰着脸，副猪怕开的样子，清理着带。那胤祥举目望，除了胤禛，皆是外，曲着脸搐“呜”地声号啕哭，伏地叩头，断断续续说：“子在君失礼，任凭万岁发落只万岁今明降诏谕，说明子家缘故到底是是贱村”说着已是哭倒了。

这件事的底就是车子话也说清。但今晚明摆着是胤发难寻事。康熙略沉，说：“起——是土谢图的公主，份贵重。只因命犯华盖，多灾多病，愿舍从佛，听小放造谣！——胤，朕先问荒废学业终游，挪借库银的事也改再论。只今夜言谈举，如此放肆，存心朕活，是为什么？活够了么？”

“是子活够了，”胤在头与胤禟已好生计议，揣透了康熙的脾，越越赏识，“是家子！万岁没见邸报，清理欠款，各省已经吊十三名府县官员，子想当这第十四个！十三阿和施世纶把个户部得翻了个，成天债主！万岁您别瞪，杀了，也得把话说完。像这样拿着兄开刀问斩，得贝子、贝勒家家飞跳、鬼哭狼嚎，哪朝有？三欠的银子万岁爷替垫了，其余兄拆了东墙补西墙。坐在这里吃酒，心里惦着债主，又敢说，怕主子知心里难，哪里还有致拜月吃酒，陪着老家说笑话呢？”说到此，自也伤，两串泪珠夺眶而。

康熙的心也地沉。邸报和奏章节略是确实曾提到“某员自杀”的，原也在意，只批去命查明回奏。想到是因退赔而起。但很就警觉，此刻只稍稍同胤，三就朝皆知。太子、胤禛、胤祥费心思创的局面顷刻之间就完了。遂冷笑声：“国家清理积欠，乃是朕之决策，这畜生竟比作‘强盗打劫’！几个墨吏打什么？明朕还决几个贪官哩！据朕看，太子、四阿和十三阿实心任事避怨恨，正是国家祥瑞——尔胤素骄横学无术，今居然闹御园。——！”

“才在！”李德全见康熙沉着脸，早吓得脸焦黄，心头跳着。

“带胤去宗府，”康熙说，“重责十杖，三天！”